十一

诈尸打脸……疼

【博晴】黏人


牛车华丽舒适,又昭示了贵族身份,博雅却不喜,总是觉得竹帘一放就挡了沿途风景,要知道京都偶尔也会飞来漂亮的唐国蝴蝶,再说弓箭手也习惯了闭目听风,于是时常提着一袋椿饼,备好了腰间叶二,大大咧咧走过土御门的小路,去敲安倍晴明的门。

我来找神乐。

给他开门的纸人拿着扫帚,红丝绦被风吹着乱飘。红发的武士弯下腰来晃一晃椿饼的纸包。庭院里常常坐着几个轮休的小家伙。山兔对他吐舌头做鬼脸,神乐报以沉默,一目连会很温和地笑一笑,指给他晴明在屋中哪一间。

而一路上遇见几个式神,或是掩唇一笑告诉他晴明在屋里练字,或是踮脚贴耳告诉他晴明在窗前抄经,或是抿一抿松散云鬓,悠悠看着指尖丹蔻,告诉他晴明大人在研习更高深的阴阳术,有时也会看着庭院里拍花球的小妖怪,心里不知道揣着谁,又不说话。

当然是大义,大天狗从天而降一地的黑色鸟羽,在帚神哭声之中举起团扇直指天空,心中所想当然是大义。

博雅摸着后脑勺干笑,拿下一次合奏的约定跟他搪塞过去,按照指点一步步找到晴明,看见雪白的指头轻巧捻起墨锭,看见他的嘴唇微微勾起,像是衔了八重樱的花瓣,也像含了唐国的胭脂。

贵族青年难得安静地站到一边,樱花树的枝干虬结弯曲,靠着竟比填了香料的软垫更舒服,是专属源博雅的一处宝地。他想晴明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来找神乐的,便不用再提,只等到晴明写完一张提笔去蘸墨水的时候,开口问他要不要打架。

答案当然是不要。

修长手指松松搭着笔杆,顶上那一圈红线有正好抵在微微笑着的唇。春日唤起来的小蝇飞了一只撞到博雅的眼皮上去,他诶哟一句,揉眼睛的时候听见晴明低低的笑声,像春日裂开的冰。

然而这一日,博雅顶着太阳拎着一袋和果子走到安倍府邸,却不见小纸人或者是一阵怪风之类的东西帮他开门。

毕竟平日里总是端端正正坐着提笔舔墨,或是微微歪着头欣赏八重樱花四散逐风的阴阳师,此时长发凌乱、上身稍微有些前倾、并不雅观地坐在廊下,身后还挤着一嘟噜式神,实在不太顾得上门口那位。

“晴明!”

没有回应,博雅把手做成一个喇叭贴着门听,倒有些别的声音。

“晴明我进来了!”

真正抵挡不速之客的不是那扇虚掩的薄薄木门,而早先布下的言灵结界又不会对这位入侵者做出反应。博雅理直气壮推开了大门,一眼望见那一大团式神里头、无奈又狼狈的阴阳师。

博雅把这一大团东西尽收眼底,不自觉挑高了一边眉毛:“这是什么游戏?”

谁想到那一大团式神看见博雅却跟在结界突破里见了彼岸花一般,纷纷摆出一副要死要死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旁的小白嗷呜一声窜到博雅面前,一口咬住武士的裤脚,下了大力气把人往外头拖,爪子绷在地上都划出个浅坑:“博雅大人快走……走开。”

一目连贴着晴明后背,两根妖角不偏不倚蹭着一截粉颈。两侧是荒和大天狗,一左一右像是抱着晴明嬉戏,只不过这两位面目狰狞,表情有些不太对罢了。

耿直如博雅,当然是自动忽略了这几个不对的表情。

什么啊竟然不带他一起吗。

那双灼红眸子本就明亮,瞪圆了一圈就更显得咄咄逼人,晴明看到博雅一点一点拧起了眉毛,又看他拖着脚上小白,虽然艰难却也一气之下往自己跟前走了好几步,下意识想往后退开避让,可后面一嘟噜式神不跟他心意相通,哪有准备,各个被挤得东倒西歪,怨声载道,却不知怎的还是紧紧团在晴明身后。

“呜嗷嗷嗷嗷嗷博雅大人!”

“怎么!”

小白吼博雅,博雅就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晴明哭笑不得地拿蝠扇丢博雅的脑袋:“不要欺负小白。”

“明明是这条狗欺负我。”

“小白是狐狸!”

“是狗!”

这两个一旦吵起来总是会拐着弯儿走进同一条死胡同,晴明抱着山兔,空着的只有一只手,揉着额角觉得头疼。还是一目连闷闷叹了口气,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插上话:“晴明大人今天特别黏,博雅大人小心些。”








晴明今日起身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真要细究起来……小臂留着一丝酸胀,是因为昨天御灵打得太勤。阴阳师衔着浅蓝的发带,对镜束好了一头华发,微微听见院子里鬼使黑拉着鬼使白说着一连串体己话,抚扇想了片刻,还是让纸人去通知众人上午休息。

到下午……探索倒是可以多刷。这两天落荒而逃的小妖怪身上总会掉下几个精巧糖果,而且又赶着佳节,他便一一收了,带回来送给寮里几个爱甜的孩子。

这样慢慢盘算着用过早饭,金鱼姬气鼓鼓来告状山兔赖床,扇子挥得呼啦作响。晴明无奈地拿着一个棉花糖馋了小家伙起来,在回去的路上望见天气晴好,不知道会不会有谁登门,正拨弄着手背上的念珠,忽觉得有一阵清风扑面,柔软得仿佛被亲吻了额头,抬眸果然是那位风神。

一目连柔软地微笑,金龙也一如既往晕开和煦的金光:“晴明大人早。”

“早安,一目连。”

堕落为妖的旧风神并不介意小妖怪们“风神大人”“风神大人”的叫法,晴明却看见他那双温和妖瞳底下藏着的叹息。两厢温柔便忍不住温柔以待。或许是感应到神龙气息,一目连的金龙也对他十分亲昵,遇见了就要蹭一蹭阴阳师的肩头,舒服地眯起眼来。

然后就下不来了。

……?

他们一开始以为是衣服上有什么粘性大的东西,比如八岐大蛇隔夜的蛇毒。一目连道了失礼,抱着龙用力拔了一番,却也不见衣裳被带起,更像是连着布料粘住了皮肉,正是为难的时候却正好看见荒川摇着扇子悠哉悠哉走过,忙把人喊住帮忙。

荒川之主上下扫了一眼,露出一副十分有趣的表情。

“汝言汝的龙被黏住了?”

“是……”

“黏在了……”

“晴明大人的身上。”

荒川拿着他的小扇子,继续一脸的甚有意味,一目连两颊明艳,浅粉嘴唇被他咬得殷红,再努力了一番也不成功,想松了手擦脸,却发现自己不小心碰到晴明背后的两只手也动弹不得。

荒川开扇掩了半张脸,遮不住眸子里的兴趣盎然:“汝也被黏住了。”

“……”

“也被黏在了晴明身上。”

“……”

荒川歪着头,含着笑,成天泡在水里的水灵皮肤硬是挤出好几道笑纹。晴明用“不给升星”威胁,他才恋恋不舍回头找来了寮里他觉得能帮上忙,主要是能看上戏的式神。大天狗观察良久,一本正经地建议用羽刃暴风,荒觉得单体攻击更好,比如天罚月,座敷一听到荒说话就觉得身体被掏空,辉夜姬作为一个ssr也抖了抖。

“不要这样……”晴明实在不知道这帮家伙要对自己和一目连以及一目连的龙下什么毒手,一把蝠扇攥在手心捏了又捏,“羽刃暴风会掀了屋子。荒的大招刚刚喂满,就算成功破开了黏住的地方,剩下的流星会砸死我。”

荒还在犹豫。

“一目连也……”

“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青行灯眉毛一挑勾勒出一个高贵搞事的笑容,座敷原躲在桃花后面,听到这句话便安心地站直了身子。

因为衣服脏了总是用水洗涤,这几个不食烟火的大妖第一次讨论的结果便是先上游鱼。荒川凝炼水流塑成一条细小鱼苗,蓝盈盈地钻进晴明的衣裳,在一目连的掌心啄來啄去。而第一次试探的结果是一目连痒得几乎要受不住,一不留神把额头也黏上去了。

就很委屈。

“所以还有什么办法吗……”晴明不知道他们在后头弄什么,却能感觉到自己背后又贴了一块温热地方,顾及一目连的心情勉强忍了叹息。叱咤风云的大妖怪们面面相觑,妖琴师倒是提起一句:

“雨女的眼泪可以清除己方减益buff。”

可我们寮里没有雨女。晴明回想起每一次返魂时契约书碎裂的淡淡金光,眼底黯然:“下次抽到雨女,记得提醒我留一个。”

众式神里声声叹息,也不知哪一个嗯了一声答应,晴明也不甚在意,他垂着眼眸,虽看不见身后,也在不住思索着什么样的咒或者是什么样的妖鬼生了这样诡异的功用,蝠扇一下下扣着掌心。这样想着的时候后背又有些凉,是大天狗小心翼翼用着风袭,他的被动刚刚改过,力道掌握的还不是很好,荒就在他对面监督提醒。

“这是什么游戏?”

山兔赖了半晌好不容易起了床,迷糊着拖着自己的小枕头出了房门,看到大家都聚在晴明大人身后,以为是什么新奇游戏,一双红彤彤的兔儿眼顿时发光,晴明甚至来不及寻声抬眼,只听那声音的主人“啊哈”一声,怀里已经多了一只雪白温软的小东西。

而闪电兔这大力一撞,恰好出了暴击……他禁不住往后一倒,虽勉强用一只手撑住了,却也能鲜明感受到,后头那一大团……都黏上来了。








“噗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了。”阴阳师想拿蝠扇挡脸,却发现早被自己砸了出去,只好叹了口气认命,“你笑吧。”

“哪里,没有笑。”博雅辛苦忍住,紧紧握了拳在下唇抵着,又装模作样咳得命都去掉一半。晴明懒得看他,一手粘着山兔,一手伸向这人,水红眼尾也含了怒气一样格外鲜艳:“把扇子给我。”

“先不说扇子,晴明,到底是怎么黏住的?”博雅又想过来瞧仔细,大天狗想让开,不料踩了荒川的尾巴,风与水的两妖素日不合,荒川气急了喊打,晴明把大半注意力放在了后头,转头想往回看,却被一目连的妖角抵住喉咙。博雅趁机凑近,晴明平日教他凡事思量再三,他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把心中计划坚定无比地默念三遍。

博雅走到晴明右侧,大天狗就吃痛一声,把一边翅膀黏过来,整个拢住晴明右肩,他换到晴明左侧,一目连的龙就蔫头耷脑地看着他,龙身盘旋也不留余地,后侧……后侧根本插不进脚。博雅蹙了眉头,索性站到阴阳师面前:“晴明!”

晴明顾暇不及:“博雅不要闹。”

“我没有……”

“轰!”

神龙感应到阴阳师的焦急,以为是遇到了大危险,不等召唤就自动浮现,水蓝的身子在几个大妖手肘膝弯的空隙里头扭曲着硬塞了进去,又一尾巴甩到了晴明怀里。

晴明下意识护着山兔,护住脑袋却露出两只长耳朵,山兔偏偏那双耳朵最怕疼,挨了一下,嘴巴一瘪,嚎啕大哭起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

晴明几乎要被后面一座大山压倒,还勉强撑着去哄山兔,博雅这次真是急着帮忙,两只手伸出去了却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绕到后面去拉扯黏在最后的桃花妖和座敷,一个姑娘一个小鬼,又不敢太用力气,余光一扫瞥见一块蓝色袖子,下一秒也被大天狗压住了。

“晴明!晴明!”博雅一面掰着座敷一面扯着嗓子给晴明“加油”,“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可不能被自己的式神压死!”

经他提醒,晴明顿时觉得难以喘气。

山兔瞧着晴明脸色发白,捂着小脸稍微止了哭声:“明明……呜,明明吃棉花糖的时候是好的。”

“什么棉花糖?”博雅好不容易止住妖怪大山倾颓之势,手臂青筋都暴涨三分,“晴明!还听的见我……”

“是我早上……”有博雅帮着掰住,晴明好歹松了口气,碎发都被汗黏到绯红两颊上去,痒得恼人却没办法撩开,“山兔吃着棉花糖,分了我一口……唔?”

晴明垂眸对上怀里一双红通通兔儿眼,看她两腮还沾着少许棉花糖丝,一眨眼间却又隐去了。

像是什么初经人世,被人多看了一眼就吓得露出尾巴的小妖 。

“喂,晴明……晴明!”博雅大喝一声把一座式神小山整个拽回来,虽然粘着但总归不再让底下的人压得够呛,也让阴阳师终于有余力结印念咒。

“急急如……”

幽蓝光华流沙一般从二指指尖聚成一点一团,倏然四散凝成一面纤巧五芒星印,未等薄唇将咒术吐露到最后一字,棉花糖所化的妖怪已经抹着眼泪从晴明腹内飞了出来,被博雅张开的捕捉结界一把网住。

黏了大半天的式神一下子失去粘合,以玉山倾倒之势向各个方向瘫倒下去,惠比寿眼疾手快插了个旗子,大小妖怪们就在鲤鱼旗的绿光底下揉着腰捂着脑袋喘粗气。

博雅把晴明扒拉出来,白发的阴阳师有气无力,帽子歪了衣裳也不整齐,不知是闷在底下热的还是被压着累了,眼眶湿润又配上殷红眼妆,像是被谁狠狠轻薄了一把,惹得某人心头乱跳:“晴……”

“呜啊啊啊啊!”棉花糖妖怪在结界里放声大哭,却收到几位大妖联名发来的暗黑视线,只好把自己揪成一团低低啜泣,“糖果是小孩子……呜,小孩子的礼物,只有小孩子……”

博雅几乎要气倒过去,横眉竖目上前一步把那团糖丝吓得连连后退:“晴明吃了一口你就这样罚他?”

攻击式神都黑着脸站起身子,辉夜姬座敷疯狂产出鬼火。

山雨欲来之际,棉花糖妖怪战战兢兢扫视一圈,看到山兔也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瑟缩成小小一团。

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每一个成年体型的式神都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揪起晕过去的棉花糖排队,至少咬两口以后才泄愤回房。

闹了这一天晴明也是腰酸背痛,召来纸人清扫庭院以后一步也迈不动,忍不住往石桌上趴着。夜色渐深但想不起来提醒博雅该是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虫鸣悦耳,晚风清凉也吹着舒服,钻到领口里头能把一身的汗都抚干净了,一根指头也舍不得抬。

“喂,晴明……”

饶是博雅,现在出声打扰也觉得不悦,晴明疲累不堪地抬了头,眼睛却还是迷茫看着桌上摊开的书,看见了一字字,也看不进去。

“怎么……”

两颊绯色褪了一半,是博雅最喜欢的那种浅红。他曾梦见自己宿在晴明府中,一早起来在庭院里练箭,出了一身的汗,回头一眼看见甜梦初醒的阴阳师,坐在廊下伸了个懒腰。

就是这样的浅红。

脸颊上沾了许久的发丝,晴明没力气拂开,看着博雅认认真真凑了过来,认真得要跟他讨论书上的阴阳咒术一样,抬手轻轻拨开。

轻轻拨开,又捻着发丝不肯放,明明隔了一张石桌,又探过来大半个身子。晴明垂眸,被擦到的一小块皮肤留着些微的痒,月光照亮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以及微微噙着的笑意,也指明了那一只指头沿着书上字迹一行一行摸,无意中碰到了砚台,一滴湿意以后沾了一团黑。

“原来没有被粘住了啊。”博雅盯着那几根头发,真的放了心一样坐直了回去。

晴明把染黑了的手指收进桌子底下,抚着扇骨笑着看他。

“博雅。”

“嗯?”

“夜色深,你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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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诈尸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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